29th August 12
中药真的那么可怕吗
继今年早些时候一个名为“医学科学之友”（the Friends of Science in Medicine）的组织在澳洲医学期刊发表文章，要求澳洲政府关闭在大学里开设了多年的包括中医针灸等辅助医学课程并在互联网上鼓动公众投票支持其要求后，最近又有匿名氏在中文媒体和互联网上以“中药真可怕”这样耸人听闻的标题大谈所谓中草药毒性，告诉读者“没有必要去尝试中药”。为此，《东方先驱报》记者独家采访了两位在墨尔本的中医药专业人士，请他们解释事情真相，澄清公众对服用中草药的疑虑。
古旭明中医师(Dr Sherman Gu) 是澳洲全国中医药针灸学会联合会（FCMA）理事，早年毕业于广州中医药大学，获得中医学士和硕士学位。他也是皇家墨尔本理工大学（RMIT）中医系兼职讲师。其参与的国际合作中医科研项目“中草药治疗异位性皮炎”的系统评估报告已经提交给在全球医学界极具影响力的Cochrane协作网（The Cochrane Collaboration）接受专家评审。张伯辉博士(Dr Thomas Cheung) 是FCMA会员，获得中医学士、西药及毒理学硕士和博士学位。从事西药、中草药及中成药毒性研究多年，在国际医学期刊发表过有关中草药毒性研究的学术论文。两位注册中医师也曾经担任过维州中医注册局（CMRBV）的临床考官，其见解具备一定的可信度。
记者：
请教古医师通常我们服用的中草药有毒性吗？
古旭明中医师：
中医学对中草药毒性的认识可以追溯到两千多年前的《神农本草经》。里面有“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乃解”的文字记载。当时中草药是按其作用和毒性分成上中下三品。其后各个时期的本草著作对那些有明显毒副作用的中草药都会标记其毒性，提醒医家慎重使用。中药学里更有“十八反十九畏”等中草药配伍禁忌。在这套完整的医学药学理论体系指导下，中草药这个祖先流传下来的瑰宝千百年来一直造福于国人。不仅为中华民族的医疗保健发挥了重要作用，而从青蒿、麻黄和红曲等中草药里分别提取出来的青蒿素、麻黄碱和洛伐他汀等有效成分更是为全人类治疗疟疾、哮喘和高血脂症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著名西药“伟哥” （Viagra）的发明人斐里德•穆拉德博士(Dr Ferid Murad)曾经说过: “将来会有一天，中药的发展能够造福全球的人类，而不仅是中国”。为此，他还与上海中医药大学合作共同建立了“穆拉德中药现代化研究中心”，致力于用现代科学手段去研究古老的中草药。
记者：
您如何评论近二十年来西方医学界对中草药与肝脏毒性的认识？
古旭明中医师：
兴起于上世纪西方社会回归自然的思潮和生活方式的改变，中草药以天然绿色，有效低毒的优势进入了西方市场。一些西方民众开始试用中草药来解决自身的毛病或者保持健康。然而，由于种种错综复杂的原因，从1991年到1993年间在英国先后发现11例服用中草药治疗皮肤病而导致肝功能异常的个案，从而引起欧洲医学界对中草药毒性的关注。当时报告这些病例的医生指出：在11个服用过中草药的个案中只有两例可以明确其肝损害与服用中草药有关，并且停药后不久肝功能都恢复正常。其余九例的病人因为同时还使用其他药物，因此不能确定其肝损害是否由中草药所致，也有可能是特异体质所致。
我个人认为，每个事物都有其正反两个方面，俗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药三分毒”。任何一种药物对人体都可能会出现治疗作用和毒副作用。关键是如何准确把握治疗量和中毒量之间的分量。从而扬长避短，在发挥药物最大治疗作用的同时也能尽量避免其毒副作用。一般说来，像夏枯草，金银花等常用中药，其从治疗剂量到开始引起中毒反应之间的距离（治疗指数）是很大的，因此在治疗剂量范围内使用这些中草药是安全有效的，这也是为什么中国广东民间喝凉茶的传统习惯经久不衰，鲜有不良反应的原因。
记者：
匿名文章里提到“王老吉”饮料里面的夏枯草是肝毒性，真是这样吗？
古旭明中医师：
虽然中国延边大学药学院的科研人员在2003年曾经发现极高浓度的夏枯草溶液对小老鼠的肝功能有一定的影响。但是如果我们仔细推敲他们的报告，不难发现当时给实验用小老鼠灌服的夏枯草单次剂量是正常治疗剂量的1000倍，并且是连续给药四天。如果按60公斤体重的人体折算，按该实验数据推算相当于在四天内给一个成年人服用了12公斤的夏枯草！相比之下，有些西药甚至在服用治疗量的两三倍时就已经出现毒性作用了。如果因此得出中药比西药更可怕，这种谈虎色变的结论对中医中药似乎也过于苛求、欠缺公道了吧。从上述事例里也可以反证我前面提到的观点，即常用中药的治疗量和中毒量间的指数是巨大的。所以，对于象夏枯草这样的常用中草药消费者是可以放心合理地使用的。
记者：
张博士，据说您研究中草药毒性多年，“中草药肾病”是怎么一回事儿？
张伯辉博士：
所谓的“中草药肾病” （Chinese herbs nephropathy）其实是指服用某些含有马兜铃酸毒性中草药导致的肾脏损害。我在2003年曾经做过实验，用液相色谱法串联质谱仪（LC-MS）检测过27种中草药和七种中成药，除了那些已经被禁用的木防己（也称广防己），关木通和产自四川的北细辛外，其他中草药都不含马兜铃酸。而且医学界早已在2001年开始就已经停止使用“中草药肾病”这个带误导性的病名了，代之以“马兜铃酸肾病”（Aristolochic acid nephropathy）。最早发现马兜铃酸肾病的个案报告是在1992年。当时有两位比利时女病人长期大量服用了一种以中草药制成的减肥产品而引致肾脏亚急性间质纤维化，至1995年大约有近百名女性病人出现肾脏衰竭。医学界经过严密追踪分析，终于发现病人服用的该减肥产品是由比利时一间西医诊所私自配制的，配方里无意地将有毒的木防己（也称广防己）与无毒的粉防己（也称汉防己）混淆。本来这两种中药都是用来治疗风湿病的，不知道为什么却用来减肥了。通常中药防己应该在合资格的中医师处方指导下使用。那些不幸的病人因为长期大量服用含有马兜铃酸毒性的木防己而导致肾功能衰竭。事故发生后，澳大利亚政府充分重视公众的用药安全，于2001年向所有澳洲医师包括中医师提出警告，严禁使用任何含有马兜铃酸的药物和产品。为了杜绝相同名字的中草药可能引起的误用，澳大利亚医疗用品管理局（TGA）甚至连类似名字的无毒中药也列入禁止进口清单，比如关木通（有毒），川木通（无毒）；木防己或广防己（有毒），粉防己或汉防己（无毒）；青木香（有毒），木香（无毒）等中草药。因此，澳洲公众完全可以继续放心地在注册中医师的指导下合理使用中草药。那种“经常吃中药不多不少都会不知不觉对肾造成损失”的论调是不负责任和具有误导性质的。
记者：
中草药里面是否真的含有高浓度的重金属？
张伯辉博士：
关于这一点，我可以很负责地回答：“没有”。事实上所有植物包括我们日常食用的蔬菜水果等都含有重金属，关键是其含量达到一定限值才会对人体造成危害。数年前我做过中草药重金属研究，检测在澳洲中医诊所和市场上常用的100种中草药和50种中成药里面包括铅、砷、镉、汞和铬等重金属成分含量。结果是所有被检测的中草药和中成药的重金属含量远远低于世界卫生组织（WHO）规定的标准限量。根据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政府2003年发表的“日常生活进食总量测定”报告，澳洲人每天从具代表性的食物中摄取的上述五种重金属的量，要比每天正常服用中草药中所含的重金属量多出数倍至数十倍。也就是说，我们每天的食量加上服用中草药，合起来的重金属量仍然大大低于WHO所规定的安全标准限量。匿名氏文章里列举的中成药含重金属例子已经是陈年旧事。其中一些产品是由于生产程序中的失误所致，或者由于厂商出于提高疗效的目的而添加了某些重金属，这些都是人为的外在因素所致，与中草药本身无关。重要的是这些产品多年前就已经改良了生产工艺或者被禁止生产。就中草药重金属的安全性而言消费者是绝对可以放心的。
古旭明中医师：
总而言之，中草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某些人的无知、偏见和误导。欺骗是误导的同义词，而偏见比起无知更远离真理。2012年7月1日开始，所有在澳执业的中医师必须通过澳大利亚中医管理局（CMBA）所制定的严格的注册标准后才可以行医，从而在制度上保护公众免于庸医坑害。我们不鼓励病人擅自盲目使用中草药，我们也不忽略使用中草药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潜在风险，病人如果是在注册中医师指导下服用中草药，其用药安全应该是会有所保障的。
记者：
谢谢两位医师深入浅出的解释，相信我们的读者以后可以放心使用中草药和中成药治病和保健了。